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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的过去梦的顏色

 

阮树有点头疼地抓了抓脸颊:「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做兄弟对么?」

「对!我是中国人。」海晓仍然回答。

「斗马!」他有点失了方向。

「不行了,不行了,饿死了!我们越南人进去吃牛河粉了。」大虾嚷着往里走,阮树跟着往里走,阿鬼走上台阶看了海晓一眼。

「我是越南人?」海晓期盼地看着他们,一帮人笑了。阮树一挥手,海晓冲进了小店坐下来,大喊:「来一碗热腾腾的!」

……

越下,阮树拍了海晓一下。海晓把杯子放下,把手放在桌子上。

「我是越南人,我宣誓要为了越南人的荣誉和幸福奋斗!牺牲我自己在所不惜。」

「我们都是!」大虾说着把手放在海晓手上,接着是阮树、阿鬼。

天空暗了下来,海晓被退学以后就转学去了阮树他们学校。

放学回家了,他喜欢他们这种小楼的气氛,进门就是院子,周围种得规规矩矩的公园草。隔壁楼邻居各种各样,左边是墨西哥,右边是黑人,他们这幢是亚洲人。

院子有个大门,进去以后是各家的小门,阮树家的小门里正在开饭。

阮雄:「树仔,你以后要当我们这个家,这些年你做得不错,知道去发展兄弟,这很好,我们社团要壮大,最重要的就是多收兄弟,多收有义气的兄弟。」他摸了摸阿鬼的头。

大虾问:「就像阿海这样的兄弟,对吧?」

阮雄叹了口气:「他们家环境和我们不一样,家里教育也不一样,他们是中国人,想法也不同,我担心你们兄弟最终走不到一起。」

「不会!」阮树回答:「他说了,他要做越南人,阿爸你不如收阿海做乾儿子?」

阮雄瞪了阮树一眼:「乱来。」

阿鬼说:「有什么?我和大虾不都是你乾儿子。」

阮雄叹了口气说:「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你们爸爸打仗时候走了,我答应他们照顾你们,阿海他爸爸还在,再说,他爸爸那种有学问的人怎么会让儿子跟我?」

阮树轻蔑地哼了一声:「他爸就是个笑话!」

「没规矩!」阮雄打了阮树头一下,「怎么这么说人家爸爸。」

「好啦好啦,吃饭,多吃菜,汤就好了。」阮妈妈在边上又拿上一盘春捲,而海晓家小门里面,海晓正在被他父皇训诲。

「成绩单呢?」海晓他父皇驴脸拉得很长,戴着眼镜,眼镜片后的眼神就像乾隆大爷看着小桂子。

「上周不是看过了吗?哪有周周都有成绩单的。」海晓努力地镇定自己。

「闭嘴!作业给我看,老师的批语呢?」他父皇大声呵斥。

海晓把画得一塌糊涂的作业递上去:「美国老师没有批语。」

「叫你闭嘴,你这是什么破学校?老师这么不负责任?叫你以后做上等人,去上流社会,你看看你成天和一些越南人混一起,一点出息没有。成绩一塌糊涂,做人吊儿郎当,以后你能干什么?废物!」

他父皇把作业本直接扔海晓脸上,开始了他的例常训话:「古语,汝等废物篮子,今后必将吃枪子……」云云。

海晓低着头,脑子里儘量想着别的。

如果这时摄像机在头顶,你会发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家庭状况:阮树家破破的贫穷客厅里洋溢着一家人开开心心一起吃饭的情景,屋里堆着乱七八糟的三兄弟的杂物,墙上掛着一幅大虾画的歪七扭八的水彩画,一家人在郊外。三兄弟吃饭间互相用筷子比划着,阮妈妈拿汤给大家盛着。

摄像机稍微往左歪一点点,隔着走廊,另一扇门里面是装潢得还算不错的海家,收拾得乾净整洁,墙上掛着各种漂亮的装饰和欧洲油画,一个集教授、上帝、法官于一身的戴着眼镜的气质怪男正在喷着唾沫星子怒駡一个集委屈、痛苦、自卑于一身的可怜虫。

镜头转那边,那边阳光。

镜头转这边,这边暴雨。

镜头转那边,那边温情。

镜头转这边,这边冷酷。

镜头转那边,一家人在嬉笑。

镜头转这边,海晓的灵魂藏在他心底一个小角落,回忆着远在天边的故乡和街坊,虽然他的躯壳还在现实的深渊。

很小海晓就明白了幸福从来就不是能用金钱去衡量的,披着金衣、坐着马车回家的皇子,心灵却像乞丐一样卑微,而那边穿着补丁、走路回家的乞丐,心灵却像皇子一样富足。

那边吃好了。

「我们去看黑人跳舞吧。」阮树提议。

「没劲!路边都是。」大虾说。

「那你说?」阮树问。

「我们去找雪娜。」大虾兴致勃勃地回答。

「那个西班牙妞?有什么意思,我们又不喜欢。」阿鬼支持阮树。

「我喜欢啊,搞不好她有妹妹什么的。」大虾央求。

「好吧,好吧,阿鬼去叫海晓。」阮树无奈地答应。

阿鬼出去然后进来:「好像在被骂。」

「又被骂?!斗马,怎么天天被骂,骂的什么?自贬身价的不上席的废物?」

「哈哈哈……」

这帮畜牲一定在笑,海晓忍着眼泪幻想着,阮树一帮人扒着窗户偷看他。

「算了,我们进去只会给他找麻烦,我们自己去。」没义气的几个就这样把海晓拋下走人了。

海晓这边灰头土脸,饭也没吃,出门咚咚地敲着阮家门。

阮妈妈开门看见他,那带着浓重越南口音鸟语一样的英文:「晓晓,树仔他们出去啦,吃饭了么?」

海晓耷拉个脸没说话,用手抠着他们家门边上的墙皮。

「吃春捲么?」

海晓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吃了一盘春捲,喝了两碗牛肉汤,一大块越南猪肉包。走不动了,海晓躺在阮树床上翻他的东西。一张照片吸引了他,黑白泛黄。

矮矮的墙,砖瓦房门口,几个流鼻涕的土娃在一颗大树下面逗一隻狗,一个女孩子坐在边上怀里抱着一隻鸡。奇奇怪怪的佈景下面,一个女孩子扎了个辫子,笑得天真灿烂,戴了小布洋帽。看不太清楚长相,但是从头型上就能看出就是那几个兔崽子,只是这灿烂的女孩子是谁?

海晓思索着。

嬉笑声中,大版兔崽子们推门进来,阮树一把抢过海晓手里的照片:「喜欢我妹妹?我二叔的孩子,他们也该快来了。」

海晓没吭气,刚才那顿饭吃多了,有点疲惫,就想躺着。

「怎么不说话?」阮树若有所思地看着照片。

「你喜欢她,诺……嗯……」

「你娶她算了,就这样!等她来了你和她结婚,这样你搬到我这里,从身份上你理所当然就是越南人了,我爸也不会再囉嗦什么,你就是我帮的师爷(帮会里的军师)。就这么定了,那个皮鞋……」他吸了口气,「你不会要娶一个疯子回家,不可能,就这样。」

「你们干嘛去了?」海晓没理阮树。

「去看大虾情人的男朋友扒窗户偷鸡摸狗。」阿鬼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你的妞被人泡了?」海晓问大虾。

大虾明显没情绪:「法可他。(美俚语:干他)」

海晓来了精神,加上本来气不顺:「我们去揍他!」

大虾唉声叹气地说:「揍了也没用,他还不是第二天又上楼去。」

「把他腿打断!」海晓大喝,说完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以前还没这么干过,要说真打断,还真不知道从哪下手。

「听师爷的,」阮树沉着地说,「出发。」

他们三个出了门,海晓心一横,反正都有第一次。

布鲁克林,他们这一区的楼房基本都是三层或者四层,穿过幽铁卡路,在一个还算不错的三层公寓后门的消防梯下,他们发现了目标。

一个西班牙裔小白脸正隔着窗子快速地用西班牙文和窗户里的一个女孩说话,一行人在拐角偷听。

≈ap;……佐罗……≈ap;我曾祖父……

偶尔夹杂几句英文。

「这不要脸的不会说他是佐罗的后代吧?」

「管他什么罗,上么?」

「等等。」阮树说。

「≈ap;≈ap;屋里……骑马,我教你。」

「我的天……」阮树有些惊讶,「老墨(对西班牙后代的统称)真贱。」

「说的什么?说的什么?」海晓在后面问。

「亲了……亲了……」

大虾听到这儿就要往外冲,被阿鬼一把抱住还把嘴堵上,大虾挣扎着,海晓转身用力掐着他脖子捂着他的嘴,他发出「唔唔」的挣扎声,看来是真急了。

「等等,雪娜小妞不是住二楼?这是一楼。」

大虾停止了挣扎,海晓和阿鬼把手放开。

「一楼住的是个黑妞……」阮树回头说。

「他刚才在亲黑妞?」海晓一脸鄙视。

「也许他觉得美……」他开始爬楼了。(美式楼房凉台都会有消防梯从楼顶一直延伸到楼下)

「上!」海晓给了信号。

他到二楼翻进一个凉台,开始敲窗户。海晓一行人迅速到达,也翻进去。

西班牙小白脸一脸诧异:「干……干什么?」

「跳下去……」海晓指着楼下。

阮树一把抓住小西班牙的手扭到身后,阿鬼抓住他的腿。阳台门打开,鼻子边上有着小雀斑的雪娜一脸惊恐地看着海晓这帮匪徒。

「虾……安东尼?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给你出气,」海晓脱口而出,「这玩意儿刚在楼下亲了一个黑妞,现在想上来占你便宜!」海晓顺嘴就说得很顺。

「哦no,你没有!安东尼!」

「像舔乳酪。」海晓立刻又添油加醋地说。

「你这个畜牲!」雪娜一巴掌扇过去,正好扇在已经半截腾空的安东尼身上,阿鬼顺手一推,安东尼惨叫着摔了下去。

雪娜看也不看一眼摔下去的安东尼,转头抱着大虾的脸亲了一下:「你真好,虾,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我。」

路上,大虾很激动。

「阿海,你真是太棒了,那场面处理得太好了。」

「这个效果我出门前就计画好了。」海晓恬不知耻地说。

阮树接话:「我早就说过阿海是师爷的料子。」

阿鬼问:「以后是不是就轮到你这傢伙天天爬楼了?」

哄笑中……小匪徒们回了山寨。

安东尼一家带着员警上门来的时候,阮树一帮子去了越下吉他给他爸爸送货,海晓在家门口被抓了个现行。由于雪娜的证词是安东尼动手打海晓,他朋友们自卫,这事情以海家赔安东尼家一万美金了事。

海晓在家里的地位更低了,在阮树家的地位却高了。被阮雄夸奖为「天生的道上好汉」,绝不会出卖兄弟。

……

在回忆里,啤酒瓶都空了以后,大了的匪徒们决定今天先散伙。

从越下出来,海晓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他父皇开门的时候还是很高兴:「儿子!你毕业啦,你终于出息了!」

海晓抱着他说:「爸爸,让你操心了。」

其实海晓心里还是蛮辛酸的,毕竟爸爸希望他走的路他从来没让他如愿过。

「本来想和你喝一杯,儿子,看来你和你们长官都喝过了。」

「哦,我和阿树他们喝了一点。」

海爸爸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海晓放开他,进了厕所,抱住了马桶。

昏沉的梦里,有一个看不清楚长相的女孩在海晓家门口拿着什么,苦苦地等待他回家,而海晓呢,不知道在哪,好像远远地从天上看下来。下雨了,女孩一脸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滴,海晓想张嘴叫「婷婷,婷婷」,空喊着,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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