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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6节

 

俞士悦问出这句话之后,殿中的一干重臣,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盯紧了何文渊,与此同时,何文渊也罕见的没有了刚刚和徐有贞等人论辩的底气。

他很清楚,俞士悦这句话的重点在哪,别的都不重要,重点在于,是否要在这个时间点上,行废立之事。

这个答案,几乎是不用想的!

如今朝中局势动荡,地方灾情严重,别说太子的法统还没掰扯清楚,便是论清楚了,要废也不能是在现在。

但是,这恰恰是最难回答的地方,如果说,何文渊坚持要立刻废黜太子,那么,便是不顾国家,而反过来,他若是否认的话,那么,引出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既然没有立刻废黜之意,那么,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上奏?

总不能是,看到宫中嫡子降生,天子龙颜大悦,所以他趁机逢迎,希图幸进吧……

所以说,能够混到重臣级别的,就没有一个简单的,看着徐有贞等人蹦跶的那么欢实,争执的面红耳赤的,何文渊都能应付,可换了俞士悦,这头一句话,便让他陷入到了两难当中。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今一干大臣和天子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以致于,何文渊就算想要犹豫,都没有理由,稍一沉吟,何文渊最终选择了一个相对保守的说法,道。

“次辅大人此言,下官惶恐!”

“储君废立之事,本是陛下圣心独断之事,何时立,何时废,该立何人,废何人,皆非人臣可以议论。”

“下官上此奏疏,只是对太子殿下居东宫之位的法理,有所疑惑,并向陛下阐述下官的看法而已,并无他意。”

这话听起来有些矛盾,但是在场所有的人,却都听明白了。

储君之位关系到社稷国本,朝臣自然可以议论,但是,他们能够议论的范围,仅仅在于,劝谏皇帝早立太子,以及在立了不合法理的太子时,给予劝谏。

但是,具体能不能废,废了之后,又该册立哪个皇子,尤其是后者,却要慎之又慎,尤其是对于官位越高的大臣,越是如此,态度一旦稍稍强硬,便会有逼宫的嫌疑。

这其中最具代表的,自然是万历朝的国本之争,不过,即便是那一次,群臣坚持的前提也一直是,万历本人并不曾坚定的要废掉长子的继承权,而且国本之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万历自己曾经对群臣承诺过,要立长子为太子。

换句话说,万历朝的国本之争,实际上是朝臣用曾经的皇帝,来对抗改了主意的皇帝,即便如此,朝臣们也只是不断催促万历履行承诺,而没有激烈的和万历对抗过。

何文渊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是,身为朝臣,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场景下,他所面临的局面,其实相差不多。

说到底,何文渊在上这份密奏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其中的内容会被公布出来,所以,现在做的事后弥补,也很难彻底放手一搏。

他能够下定决心,反对东宫太子,已经算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如果说,要在现在掀起废黜之事,几乎没有任何的胜算!

所以,他只能这么做,在何文渊看来,这个答案,应该还算是稳妥的……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俞士悦却正等着他说这句话,待他说完之后,俞士悦转身对着天子便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何侍郎虽然没有废立之意,但是,他的这份奏疏,在朝中引发如此议论,若是不加惩处,恐难服众。”

“除此之外,对于何侍郎所言,太子殿下之法理,臣亦以为,不需再多议论。”

“储君之位,既是国事,也是陛下家事,当初陛下登基之时,便曾有言,东宫储位,本该遵圣母之意,立宣宗章皇帝陛下长孙,后太上皇归朝,对此亦无异议。”

“如此可见,太子殿下居储君之位,既是礼法所归,亦是天家所向,何有疑惑之处?”

“请陛下圣裁!”

这番话,没有什么新意,搬出来的,仍旧是当初册立太子时的折中解释。

即不讨论太子承继的是太上皇还是天子的法统,而是上溯到宣宗皇帝,以宣宗皇帝长孙的身份正位。

事实上,这恰恰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何文渊所要求的,是厘清这中间的区别,而俞士悦却要把问题拉回去,沿用原来的说法,这二者各有道理,也各有优势。

俞士悦的优势在于,他所说的说法,是当初皇帝认可了的,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这个说法,是胡濙当初提出来的,这也就意味着,至少作为礼部的大宗伯,不可能出面否认他。

至于何文渊,他的优势则是在于,他所说的说法,实际上是在迎合天子,所以说到底,如今要看的,还是天子的态度。

但是……

何文渊抬头看着天子,莫名其妙的,他却觉得有些心慌,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其他的几个重臣,却见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当中,也带着几分复杂,但是,眉头却已经舒展开,显然并没有再因为此事而感到忧虑。

见此状况,何文渊心念急转,忽而便是灵光一闪,暗道一声……

坏了!

四两拨千斤

殿前奏对,很大程度上考验的是临时的应变能力,尤其是内阁的大臣,因为时常在宫中奏对,在这方面,显然是尤为出色的。

何文渊刚刚的那番话,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实则,却犯了一个大忌。

他的话,给了俞士悦一个机会,一个,将事态升级的机会!

原本,无论是太子的法统之争,还是群臣之间的相互弹劾,都是底下这帮大臣们的事,天子只需要作壁上观便是。

但是,刚刚何文渊为了自保,下意识的把天子给推出去了!

这本没有什么问题,朝中有不决之事,应由皇帝最终裁断,这是正理,何况储位废立这种大事,身为人臣,何文渊不能真的胡乱他提起,如果说要提,那只能是天子亲自来说。

可问题就在于,现在商议的并不是普通的朝务,何文渊刚刚的话,其实无异于在说,太子的储君之位不合礼法,但是,最终废立,应让天子决断。

而俞士悦便掐准了这个时机,同样提请圣裁。

这种时候,再去纠缠俞士悦搬出来的,是不是旧的理由,已经毫无意义,因为,事情已经从大臣之间的争论,变成了需要皇帝做出决断的局面。

这正是关键所在,何文渊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天子不能表态,哪怕就是臣下已经达成了一致,都觉得太子储位不正,天子也需再三推拒,然后在众臣恳请之下再行废立之事。

可如今,双方仍在争论当中,便直接抛到了皇帝面前,那么,天子会是什么态度?又能是什么态度呢?

有些事情,自己想的时候想不到,但是,当身临局中的时候,却能很快反应过来。

在场的大臣都不是愚笨之人,何文渊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们当然也能看的出来。

于是很快,东宫的一干属官,便纷纷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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