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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逃跑的祭品

 

等我们躲过所有人的眼线,藏在高大轮船的货舱里时,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让人高度亢奋的肾上腺激素已经消退,只留下满身的疲惫。我其实除了肌肉酸胀以外,交手时留下的伤痕已经止血愈合,在新换的衣服下只剩下深深浅浅的粉色印记。

但宫村的状况比我还差一点,昨天为了替我挡住复活者的攻击好让我专心对战,他受了不少伤。绑着绷带的胸口还有手臂还在往外渗血,没有来得及缝合只能暂时缠上对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是不够。见我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伤口,宫村失去了血色嘴巴无力地带起一个笑,想要我安心。

“没事的艾比,这都算小伤了,没两天就会好的。”低头看了一眼只是裹上了绷带的胸膛,宫村自嘲地笑了笑,“不过确实很久没有受过伤了,太过依赖自己的能力,身手都下降了。”

轮船的发动机在有规律的发出轰鸣声,闭上眼睛细听还能感觉到楔型的船头破开海浪前行带来的水声。另一种规律的海浪不轻不重地拍打着船壁,没有特意做隔音的货舱里其实吵闹得很。

“等我们到了落脚的地方,你就先好好歇歇吧,现在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理应互帮互助,是吧「哥哥」。”

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安抚地摸了摸宫村的头。其实揍敌客从来没有教过要与人互帮互助,伊路米耳提面命的是除了他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人,就像被他控制的针人,只要被大少爷盯上了,就应该感恩戴德的为他服务到死。虽然不赞同伊路米教育我时那种理所应当的口吻,但当我真正面临困境的时候,我发现他教的确实是对的。

宫村夏野现在就是我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只有他掌握了备用的身份以及逃跑的路线,离开了他我在这个上个飞艇都要身份验证的世界里几乎寸步难行。如果说之前还有过想要单飞的心思,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后,不得不认命的接受自己还要主动和宫村继续捆绑在一起的事实,甚至可以说是我离不开这位和我同发色的「哥哥」。

不过宫村确实很温柔,他清楚的知道我的窘境却从未提起过,直接默认了我和他会接下来一起行动,哪怕我的身上还带着效果未知的戒指,很有可能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风险。所以他不提,我也不提,就这么跟在他身后扮演着一个话不多的妹妹,看着他熟门熟路把帽衫的帽子带着棒球帽上,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松松垮垮地和不同的人接头然后从他们手上拿过要么是文件袋,要么是塑料袋的东西。

这么一想我真的是被揍敌客和伊路米宠坏了,这些信息的搜集基本上从来不需要我动手,到了一个任务地点我只需要从伊路米或者管家的手上接过目标信息,然后再找时机去解决掉目标。除了训练以外,生活上吃过最大的苦就是在深山老林里追踪,几天几夜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和休息,和伊路米一起当了几天野人。

但现在,捆绑在我四肢上提着我走的傀儡线被剪断了,站在十字路口的我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突然拥有的自由让我迷失了方向。周围全部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三三两两的奔赴往各自的目的地。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看着五颜六色的广告灯牌,在人流裹挟中当了一根立柱。

“艾比,怎么了?”

在前面带路要去往下一个地点的宫村发现我没有跟上,又返回来找我,发现我像失了神一样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发呆,汽车躲避着我并发出愤怒的鸣笛声。被牵住的手将我重新拉回现实,眼前是宫村担心的脸。

“没怎么,好久没来大城市了,有点看入迷了。我们继续走吧!”

重新带上抬头看灯牌时滑落的兜帽,反手握住了宫村温暖干燥的手。繁华的大都市里我们就像两颗小小的水滴,汇入了人流就很难再找到。在忙碌奔波了一天以后,宫村终于带着我在一个偏僻老旧的小高层里安顿了下来。

“抱歉,情况特殊,暂时只有这种条件了。”宫村一边将一路上收来的大包小包们放在地上,一边歉意地对我说。明明我才是那个附带的,却还要这样发自内心地觉得对不住我,难怪在宫村家会过得很艰难。

“已经很好了,你的身上还有伤,这些我来收拾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房间会定时派人来打扫,家具上都没有什么灰尘,还算精致的内装修和建筑外已经斑驳脱落的墙皮形成奇异的对比。将一些日常用品摆放到各自的位置,没有动宫村和线人们接头带回来的文件和物品,再将一些简单的衣服塞到各自的衣柜里,这个两居室就简单的安置好了。

“宫村你要先去洗个澡吗?然后我再给你重新上个药?”

看向坐在沙发上休息的宫村,他在下船的时候其实还在轻微发热,但在和那些看着就很狡猾的地头蛇们交流的时候丝毫感觉不到他有半点不适。有一次对方想黑吃黑,宫村直接连刀子都没有掏出来,只是用言语就让对方自己给自己大腿戳了个窟窿,很是震慑了一波。所以我还挺理解宫村说的能力用多了身手会下降的解释,这么好用的能力我可能也会忍不住经常用。但还是劝宫村少用能力,以免暴露身份,所以第二次有人想黑吃黑的时候站在他身后当个陪衬的我就派上了用场。

“也好,我马上就出来。”强撑着的宫村也确实没有了再故作坚强的理由,干脆地去浴室里扭开了水龙头。

我也长吁了一口气,瘫坐在了沙发上。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对未来一无所知,身后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来的杀手,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我有点喘不过气。在秘密交易的小巷子里还能维持着面瘫冷酷的形象,出手干净利落吓得小马仔们落荒而逃,一旦回到了暂时安全的避风港,压抑不住的疲惫感就弥漫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当宫村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艾比单手撑着下巴,斜倚在沙发扶手上看着窗外的钢铁森林发呆的样子。

天色已暗,客厅里暖色的落地灯将艾比染上了一点温度,但似乎还是很冷,身上围绕着缠的少女还是将自己蜷缩在了一起。离开了揍敌客似乎并没有让这个少女感受到快乐,反而陷入了无边的失落。

似乎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如果没有那个碍眼的揍敌客长子在身边,艾比就总是会很沉默。那个控制着她生活的男人也操控着她的心灵,让这个看上去其实很易碎的女孩只会为了他而欢呼雀跃,巧妙地隔绝了外界,让自己成为少女与世界的唯一联系。

也曾经在任务途中和他们偶遇过,想要寒暄的自己轻而易举就被长发男人斜睨过来的眼神给封住了脚步,正缠着他说个不停的艾比甚至都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就被男人搂着腰带往了另一个方向。

揍敌客家妻子的选拔制度可谓是闻名杀手界,自身的实力过于强大所以从来不需要联姻的自信让宫村的父亲私底下抱怨了好几次,因为无法将他的新娶妻子所生的女儿送到黄泉大门的后面来交换更多的合作。随着母亲的离世,一步步被排挤成变成家族边缘人物的宫村夏野,暂时靠着无人可以替代的能力维持着岌岌可危的位置,但这也给了他一个机会可以作为宫村家的代表之一为揍敌客家长子订婚而送上贺礼。

「多么盛大啊」

看着一个个数得上名字的行业大佬们舍得从自己的老巢里爬出来,借着送上贺礼的名头而互相交换着情报和利益,而那个真正需要收到祝福的女孩反而在大喜的日子里要提着刀去清除入侵者,宫村觉得这一切都讽刺极了。从小听着母亲一遍又一遍的诉说和父亲的相爱故事,但看到父亲对母亲的冷淡和自己的漠视,母亲因得不到滋养而一天天变得疯狂,宫村很早就意识到了在这种庞大的家族里,爱情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而这身着一袭红裙,黑发黑眼仿佛天生就应该加入揍敌客女孩不过就是另一个让这个充满罪恶的家族延续下去的祭品罢了。

而且是一个漂亮的祭品。

如果母亲当时没有疯掉,而是能及时把高烧的妹妹送到医院去的话,那个在痛苦中夭折的女孩是不是就会长大成这个样子?以为自己对病态的母亲除了无法解绑的血缘关系外就只剩下厌烦与疲惫,但看到另一个相似女孩充满爱意地与揍敌客长子手牵着手走过来,宫村发现自己心中还存留着对母亲和姊妹命运的不忿。

「你会死的」

对一个沉浸在黑暗中的人献祭上自己爱情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宫村的心中充满恶意。走过布满荆棘的路,有的人会提醒后来者前方不可通行,有的人则会迫切的想要看后来者也被尖刺划得鲜血淋漓的样子再拍手叫好。但那个成功清除入侵者,穿着有些破碎的长裙还拎着滴血长刀的艾比一步一步从山下走上来时的身影,还是深深刻在了宫村的脑海里。

每当被家族堆积如山的任务压得喘不过来气的时候,那个红色身影就会浮现在脑海里,母亲的凄厉的哭声会渐渐替换成少女无助的哭喊,泣血的面孔也会从母亲的艳丽哀绝扭曲成艾比的清丽动人,仿佛在惩罚他做了一个旁观的恶人。

想要置之不理,毕竟是人家自己选的路,但还没有被黑色完全染透的心,一点点积攒着渴求,不合时宜的渴求。同样手上染满献血的杀手心中难得有了想要保护的欲望,想要让这个祭品逃离被吞噬干净命运的冲动在胸腔中随着心脏的跳动而澎湃着。

“怎么了?不加件衣服吗?”

宫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我对人生的思考就被打断了,但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就没有回过头。但他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让我有些疑惑。

“没什么,想了点事情。帮我把药再上一下吧。”

宫村在身边坐了下来,柔软的沙发又陷进去了一块。敞开的浴袍露出胸口上的狰狞伤口,不再渗血但被泡的有些发白的皮肉龇牙咧嘴的横贯整个胸膛。

“还是得缝一下,不然愈合会很慢。”习惯帮伊路米处理伤口了,手上针线穿梭的速度也很快。

“艾比真能干。”

没有麻药,针线穿过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肉,宫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我有些不适应,耳根热了一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宫村的胸口又裹上了绷带。

“不知道你的恢复速度怎么样,但这几天尽量先不要使用能力吧。”

又闲话了几句,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宫村还坐在沙发上接过了我的发呆大业。把自己扔进床里,在陌生的环境里毫无睡意,盯着天花板数起了羊……

和宫村一起生活的日子比我想象得要简单,也许是母亲早逝的影响,同样出身于大家族的宫村并没有养成伊路米一样一旦有条件就要处处挑剔的脾气,反而意外的好相处,甚至无师自通的擅长照顾人。一周的朝夕相处让我和宫村之间的距离也消弭了不少,至少已经似乎可以互相称呼名字的关系了。

“夏野你回来了。”

见染成棕发的宫村夏野拎着超市购物袋回来,我从沙发上移开盯着电视的眼睛,迎向他,接过了他手上的东西。

“嗯,艾比今天自己一个在家有没有无聊?”

我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又点点头,“还是有一点点。”一边那手指比划了一个很小的距离,逗得夏野温柔地笑了起来,摸了把我的在沙发上蹭的有些凌乱的长发。

外面搜寻我和夏野的势头还没有过去,夏野给手下人下的不许透露的念能力又极大可能被揍敌客家派来的除念师给解除了,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最近的一周我和夏野都宅在了这间不大的公寓里。今天是难得夏野出去采购的日子,看着穿着土气的衣服,带着大黑框眼镜,把自己变得极其不显眼,甚至变得淳朴起来的宫村我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换好拖鞋又将东西从我手中接过东西的夏野笑着看了我一眼就去厨房里忙活了。在沙发上窝了一天的我也乐得起来走动走动,斜靠在厨房门上看着夏野有条不紊的把买回来的食物归类放进冰箱。

“没什么啦,就是觉得你这样也挺好看的。”

“你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夏野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熟练地单手打了几个鸡蛋在碗里,筷子与碗的碰撞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等蛋液搅拌均匀以后,又往里加了点葱花和盐,看来是要做煎蛋。

“会做饭的男人最~~~帅了~~~”

故作夸张地拖着嗓子说着夸赞夏野的话,感觉他切菜的力气都大了一分,哐哐地切着洋葱连砧板都想剁穿了。看着耳朵尖有些红的夏野我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这种普通人的温馨生活是我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和伊路米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充满史诗故事般的波澜壮阔,不是解决这个黑帮头子,就是暗杀那个国家政要,每天不是在改写历史就是在改写历史的路上。即使奔波途中也总是有随行管家们照顾我们的衣食住行,我和伊路米只管修炼和杀人,分工十分明确,从来没有见识过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滋啦~”

油锅里下菜的声音是如此有烟火气,除了在野外烧烤魔兽肉就没碰过厨具的我,心中一直的不安被一声声锅铲相碰的声音给安抚下来。即使烟气有些呛鼻我也不想离开,莫名觉得这种有人在厨房里忙活的场景温馨而又熟悉。

“艾比你别站在那闻油烟了,快去客厅里等着吧,马上就好了。”

也许是我的视线太有存在感,夏野洗了碗小番茄塞给我,把我轰出了厨房,吃着酸甜可口的小番茄,我感觉我和夏野的角色似乎有些性别颠倒,电视剧里一般这么轰赶对方的不都是贤惠持家然后嫌自己丈夫碍手碍脚的妻子吗?不过夏野确实温柔又贤惠,即使没有了莱拉的帮忙,这件二居室里也总是干干净净的,一日三餐都有做好的饭菜。而我作为紧抱夏野大腿的在逃人员,竟然一点用处也排不上,整日除了修炼就是发呆,成了一个十足的米虫。

感觉不能这么继续下去,吃夏野的,住夏野的,万一哪一天夏野突然想开了觉得米虫太碍事想要把米虫扔掉的话,米虫怎么在外面残酷的世界存活!突然感觉之前发呆的时间全部浪费掉了,与其追忆已经逝去的过往和担忧虚无缥缈的未来,不如好好讨好能现在帮助我躲避揍敌客追踪的夏野。

于是在品尝完夏野精心烹饪的家常小菜后,我郑重地向他表达了想要学习做饭的意愿。

“艾比,你是不是在这个房子里待腻了,想要换个地方住?可以直说的,不用先把房子炸了。”

“我也想帮夏野尝尝有人做饭的感觉嘛,反在我从来没有学过,夏野正好教教我呀?”

期待地看着宫村,我的感觉我的眼睛里都能冒出星星来了,一般我这么看着伊路米的时候,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伊路米都会满足我,还会摸摸头,黑色眼睛里流淌着我熟悉但又读不懂的东西。既然连伊路米那么难搞定的人都不会拒绝我的话,夏野这么温柔应该也不会拒绝我吧?果然,越来越像个邻家大哥哥的夏野也摸了摸我的头,决定从明天中午开始教我做一些简单的菜。

然而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也蕴含着需要琢磨的道理,我不得不承认做饭也是一个需要天赋的事情。每天刀不离手的我万万没有想到,区区一把菜刀可以在我的手上留下左一道右一道的伤口;溅了水的油锅可以在手臂上留下一连串的小水泡;加盐少许,少许又是几许?八成油温又是几度?看着我手忙脚乱还总是误伤到自己,夏野终于忍不住从我手中接过锅铲,把那口可怜的锅拯救了过去。

“这……我也不知道敲一下就会变形的嘛……”

我讷讷地退到了一遍,昨天还夏野手里圆溜溜的大铁锅现在多了一个「犄角」,是我刚刚没控制好力度拿锅铲磕在边缘上留下的印记。

“你呀你,学了念这么久还分不清什么时候要用念什么时候不用念哟。”

宫村举起已经歪脖子了的锅铲对我恨铁不成钢的指了一下。没错,我在炒菜渐入佳境的时候不知不觉在锅铲上用了【周】……

果然还是不行吗?不管是学刀术,学念,学杀人,甚至学做饭,都毫无天赋吗?之前一个个日夜咬紧牙关才能坚持下来的日子突然一下涌现在我的眼前。即使最终的结果可以让伊路米勉强满意,但每一点进步都需要我付出比他多更多的努力,而他也从未停止过前进的脚步,所以我永远也追不上,所以我才要付出这么多痛苦的代价,这就是普通人和天才的差距……眼前突然开始模糊,脸上冰凉一片。

“艾比?艾比你怎么了?不就是个锅吗?咱就敲它了好不好?不哭,不哭啊。”

正在收拾我留的烂摊子,夏野看到我突然哭了起来,连火都来不及的关就手忙脚乱地过来替我擦眼泪。幸好刚刚切洋葱的是我,不然这眼泪指定是止不住了。

“抱歉……我什么都做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愧疚地低下头,宫村看着我的眼神充满复杂,叹了一口气,把我揽在了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背。

“小时候,母亲偶尔清醒的时候,看到受伤的我也会这样抱着我给我拍背。”

铁锅里还在吱吱响着食物被烹饪时的哀嚎,少年清瘦的胸膛上没有发达的胸肌,却依旧很有安全感,和自己一样的洗衣液味道被他的身体加热成了另一种更加醇厚的芳香,手臂渐渐环上了夏野的腰,我的眼泪在一下一下的抚摸中渐渐干了。

一阵烧糊的味道从宫村背后传来,他低头看了看我,感觉放心不下不声不响就会泪流满面的我,干脆单手像抱小孩一样把我卡在髋骨上抱了起来,然后才走到灶台边把火给关了。我看着锅里已经粘成一团的不明物,羞恼的把头埋在了宫村的脖子上,不想再看到这个象征我失败的产物。解决完厨房起火危机的夏野没有马上把我放下来,而是就这个姿势把我送回了房间。

“艾比以前吃过很多苦吧……”

看着我蜷缩在被子里,只露了半颗脑袋在外面,夏野又叹了口气,感觉他今天被我折腾的特别的哀愁。

“也是,我们这样的人,有谁不吃苦的呢?”

“拼尽全力证明自己,但因为天资不够永远无法得到认可,是不是很痛苦?”

我忍不住把埋住脸的被子往下扯了一点,看着侧坐在我床上,专注地注视着我的夏野,缓缓点了点头。夏野见我这么乖巧,笑了笑,帮我把在枕头上揉乱的发丝从脸上理开。

“所以才要把你从揍敌客家带出来啊。”

“我们这些普通人,只有远离那些站在那里就耀眼的快要瞎掉的天才们才能看到自己身上微弱的光芒。”

“这些光芒哪怕很微弱,但只要聚集在一起也可以点亮一片黑暗。”

不知道夏野是从哪里学来的大道理,远远超出了他与我相仿的年纪。度过青春期变音后的嗓子带着几分成年人的低压,和伊路米雌雄莫辨的清澈不同,和西索从头到脚都恨不得散发出来的欲念也不同。即使带着呆板的黑框眼镜也掩盖不了夏野身上温润的气质,难以想象这是一位同行,一个与我同样沾满鲜血的人,他就是靠这样的外表去欺骗别人的吗?

“所以艾比,一次没有学会没有关系,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没什么大不了。”

抚摸在我头顶的手掌传来舒适的温暖,把身体有些发冷的我给驯服了。一定是心弦崩得太紧了,竟然这种大道理也能将我蛊惑,好像从夏野的一字一句中汲取到了让我不再流泪的力量。

“我们这种人,也有光吗?”

也许是我的问题太过幼稚,明明和我一样大,刚刚成年的夏野脸上竟浮现出一分宠溺,好像我在问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

“怎么没有呢,不管是白色的光还是黑色的光,能够照亮艾比的,都是好光。”

夏野好像真的在努力地想要当照亮我的一束光。

自从那一次谈话以后,只要是我又莫名地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然后安排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给我做。在这间不大的房子里我们一起做了各种各样我没有经历过的小趣事,从插花到给蛋糕裱花,从画画到给墙壁粉刷,从做手工到给家具做改造,和我同龄的夏野拥有太多我没有过的生活经验。房间里属于我们的气息越来越多,我的脑子也被越来越充实的生活填满,惶恐不安,担惊受怕的时间都压缩到了晚上。

有的时候会看着夏野忙碌的身影发呆。同样是有着悲惨经历的人,夏野还年幼失恃,一直被人打压排挤,受过的委屈无数。和我这种从某种程度来说还算是得到了揍敌客的爱宠的人相比,为什么他就能经历各种磨难以后还能有一颗滚烫的心?甚至还有余力来温暖别人?我一直想不通这个道理。

我甚至悄悄猜测他是不是有英雄情结,给自己加了一个拯救者buff,看到像一滩烂泥的我忍不住伸出手以后就把我当成了他的责任,从此变成了一个引导着的身份。

但又觉得这样不怀善意的揣测一个至今没有伤害过我的人不太好,我的心理课一直学的不好,猜不透伊路米的心思,估计也猜不透夏野的心思。既然做了一个蠢笨没有天资的人,那就不要在聪明人面前卖弄。这是在伊路米手下用数不清的血泪换来的教训,才离开他不到一个月就开始得意忘形了属实不该。

“夏野,你又被ko了哟~”

“艾比就是很厉害呀。”

看我在家呆着无聊,夏野专门淘了一个游戏机和显示器回来,以及一摞游戏光碟。在家里大变样,没啥可在倒腾了以后我们现在主要消磨时间的方式就是打游戏。没想到干啥都有些苦手的我对于打游戏倒是上手飞快,甚至觉得这些游戏过于简单了,都是些十分老旧的款式。看着屏幕里还带着像素块边缘的人物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比划着胜利后的喜悦,我陷入了对自己记忆的沉思。

我以前玩过这种游戏吗?低头看着手中的手柄,手一握上去就能很熟练的按出各种组合键,切换的速度甚至比夏野更快速。但我在揍敌客家从来没有时间玩游戏,伊路米对于一切打发时间的事情都不太感兴趣,而被他管束着的我除了训练修行合作任务外,就只有配合他做各种高难度运动了。

除此之外,我只知道二少爷糜稽是个超级游戏迷,除了训练和任务每天都宅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基裘妈妈还为此发过好几次脾气。这里的发脾气指把糜稽吊起来抽一下午,但越来越皮糙肉厚的糜稽好像也无动于衷的样子,甚至开始拒接任务作为反抗。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唯一能震慑住他的只有伊路米也和我订婚后也经常在外面跑管不到他,基裘妈妈只能无可奈何的随他去了。

但既然从来没有在揍敌客家玩过游戏,我为什么会对打游戏这么熟练呢?这种程度的掌握对于我来说绝对算是千锤百炼后形成的肌肉记忆了。难道,我在流星街的时候是电子竞技队的?

“艾比,怎么啦?”

温暖的手掌抚摸在头顶,实在是我也不矮,但一个两个的总是喜欢摸我的头,虽然挺舒服的但总感觉被当成小孩子对待了。夏野在不出门的时候又换回了之前的金属边框眼镜,担心的眼神透过镜片看向我,让我心里暖了一下。

不过这又是另外一个我不太懂的点,作为念能力者说自己视力不好其实很奇怪的,念力对身体的改造是潜移默化的,即使学会念之前有近视,但慢慢地也会恢复到正常的视力,甚至会更好一些。我也问过夏野为什么要带一副平光眼镜,是为了装深沉吗?被他笑着掐了一把脸,说是习惯。但我还是觉得他就是觉得自己不戴眼镜的样子太过年轻,想要装成大人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在夏野的手掌下蹭了蹭,才摇摇头说没事,回味自己的神级操作而已。夏野无奈的摇摇头,表示要一雪前耻。

“夏野,你们家的事情现在处理的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揍敌客和莫罗从地面上抹平?”

在又打了好几把,每一次都把夏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气得把手柄一扔后,我决定聊点别的,让他开心开心。

“差不多吧,上次打听到的消息是宫村家的地盘已经越来越小了,精英也损失了很多,那位揍敌客大少爷的怒火的确不是一般人可以平息的。即便知道幕后主使已经离开,也还是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怒火宣泄到了父亲他们身上。据说他一个人就掀翻了住宅区一半的屋子,真想看看那些人的脸色啊。”

伸了个懒腰,夏野说起这些的时候确实心情都愉悦了一些。看着他一直以来的心愿一点点实现,我说实话很羡慕。在得到了渴求的自由后,原本以为离开了伊路米生活就会好起来,然而事实是除了不用做任务,不用把身上弄的遍体鳞伤,不用被迫面对西索的裸体外,我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自由。

相反,我更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内心的空虚,没有目标,没有寄托,如果不是夏野拉着我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多半会活得寂寞又无聊。像夏野这样有清晰的目标,并为了目标努力,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啊。

“之前有仇怨的其他家族现在都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个个都想扑上去分一杯羹,总而言之宫村家的败落已成定局,只差时间问题了。再过一阵子,艾比你应该就可以出门透透气了。”

“真的吗!!”

我真的快被憋疯了,虽然在揍敌客家受到了各种摧残,但好歹我的活动范围是跟着大少爷走的,每天都能去不同的地方。但最近这一段时间我足不出户,每天低头抬头都是同一片空间,连窗外的楼房各自有多少层,有多少窗户,有多少人家装了空调我都数了个遍。听到终于能出去走走的好消息我高兴得直接蹦了起来。

“终于不用坐牢了,虽然还是无法原谅伊路米和西索,但还是希望他们早日解决宫村,然后就停止追踪了。”

即使心底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对自由活动的渴望大过了一切,以至于连着两个人的名字都可以轻易说出来了。

“无法原谅?说起来虽然我很赞同艾比想要离开揍敌客那个泥潭的想法,但是好像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呢……”夏野手托着腮,温和的目光里带着不容忽视的探寻。

“是,是吗?”

果然得意忘形了,一激动起来就口不择言。痛苦的喘息,流不完的眼泪,叠在一起的肉体,无穷无尽的红色以及在我怀中失去光泽的眼睛,像电影一样一帧帧的在脑海里闪过。我深吸了一口气好掩饰自己苍白的脸色,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继续和夏野对话下去。

“因为理念的不同,想走的路不同,所以注定要分开。”

“这样吗?那为什么还会有西索·莫罗在你身边?他为什么要把你从揍敌客的身边带走?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子逼我?嘻嘻哈哈嬉笑打闹就能掩盖过去的事情为什么要突然强迫我想起来?即使心底的空洞一直在那里,但只要假装看不见不就可以了?夏野这一段时间以来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几乎让我快要忘记他也是一个和我一样浸染在黑暗世界的人。只要他想,他也可以很强势,也可以把言语化为刀子,让我痛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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