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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宁妃听她这么说,心里盘算,打八月节她生了养个小公主的念头,一直花心思打扮,一力在皇帝面前晃,可他比以前更冷淡,看都不看她。她以为这事儿没指望了,听谨贵人这么说,心思又活络起来。恰好此时,谨贵人捏了捏她的胳膊,说:“姐姐可以去试试,这珠圆玉润的身子,比皇后差哪儿了?以前万岁爷也冷淡,但是总归大家都能摸摸,自从她来了,就她自己霸着。可惜啊……有天大的福气也得承得动,小半年了,肚子没个动静罢了,又落了这么个心强命不硬的病。姐姐总归是跟万岁爷生了二阿哥的,情分不同,也许借着这个契机就续上前缘了。”

宁妃听着谨贵人的话,推了她一把,掩在夜色里红了脸。话糙理不糙,六月时候万岁爷还翻她牌子让她去养心殿伺候,他写字儿她研磨,他喝茶她煮水。他们也有过好日子,万岁爷话虽少,实干,要不福全怎么来的。如今福全也是个胖大小子了。

她也想不通,万岁怎么就转了性儿,以前还轮着翻她们几个人的牌子,现在她们天天在乐春轩候着,天天等着太监来传话“叫散”。半年过去,万岁爷越发身姿挺拔,褪了少年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日渐浓郁的成熟男子气,还掺着杀伐果断的龙气,每次她想起来都忍不住浑身激灵,那是她所生的福全的阿玛,可他怎么就不唤她去伺候。

“唉。”她像夜莺似的吁了一声,双眼茫然地望向夜色里。

“别叹气!太后还教了我个巧法儿,一会儿我给姐姐瞧瞧。”谨贵人黑脸庞上一双灵活的眼睛,挤挤眼,她拉着宁妃往永寿宫快步走去。

福临从慈宁宫出来,疾疾往坤宁宫去。他黑黑忙了一天,下午一边咳,还打着精神在养心殿见大臣。批折尚能挪个窝儿,见大臣实不便,只能集中精神,盼着速速把事儿拟出个章程来,交下去办,他腾出空来先去看看金花。

结果忙到请安都迟了,在慈宁宫陪太后用点心时如坐针毡。告辞出来前儿,太后终于忍不住,刺了他一句:“皇帝在慈宁宫就坐不住。”他掩着口鼻打喷嚏,含含糊糊应了声就走了。

马上能见到金花了,他心里急,目不斜视地迈着大步往寝殿走,袍子翻滚间,听到她一声唤:“万岁。”

她正歪在窗下榻上。两把头梳得一丝不乱,穿一身宝蓝色的衣裳,锦被掖到胸下,旁边卧着胖大橘。宝蓝色趁得她脸格外白,像一朵春日的娇梨。

“你怎么起来了。”他忙折返,去她身边榻上坐,一摸硬邦邦,伸手进去是个暖和和的汤婆子。

她看他到跟前了,轻轻往后仰,上半身就陷在几层锦被摞的靠垫里,一手扶着腰,挪了挪,舒服了,才说:“屋里躺着无聊,猫儿也不便进去。”坤宁宫的猫儿无处不到,独她的寝帐不许,所以她从里间挪到外屋来,就为了榻上能揉猫儿,伸着尖尖的两根手指挠了挠胖大橘的脑门儿。

“而且,您一来,我早一间屋看到您。”她等了他一天,走两步的工夫也不想多等。可她跟他,哪儿缠绵至此,多两步路的工夫都等不得。说完先后悔,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只能歪着头不看他。

他伸手攥住她挠在猫儿脑门的手,俯下身,她的侧脸正在他眼下,尖尖的眼角,利落的眉角,弯翘的红嘴唇,还没凑上前,她先皱了眉,从腰间抽出手,扶住他的肩:“这衣裳熏香的味儿,闻着想吐,您先去换换。”

“你以前还说朕身上的味儿和福全身上的味儿最好闻……”他说着,看她帕子捂嘴干呕了两下,忙退出来,叫过宝音来问,“皇后怎么样?”怎么看都不似见好,眼瞅着又加了呕症。

宝音满脸喜色,先磕了头,说:“禀万岁爷,皇后娘娘好多了,就是娇气。”见他还狐疑,又说,“对气味敏感些,吃得不好就吐两下,也没什么稀奇,养过这阵子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码到睡觉,有多少算多少。

比心。

玖捌

福临听宝音说完, 仍旧昏头昏脑。待要不听她的,她满脸喜色,轻描淡写, 好像从昨天到今天,这些症候都稀松平常;要听她的, 娇滴滴的媳妇儿,从来不拿乔装腔的, 现在直着脖子吐, 倒在榻上软绵绵地掬不起,分明就是病势正盛。

他原是个聪明人,从小善会察言观色,父亲还在时, 要听母亲的教导在父亲面前趋奉着父亲的喜好行事;长大了十四岁亲政, 一头是太后, 一边有议政王大臣会议, 偌大一个国家,遍地的叛军跟开花似的,他仍舞弄地越来越像回事儿。不光聪明,甚至称得上睿智。只是“关心则乱”,越在意谁,越在谁的事情上犯糊涂。后宫,她就是他的头等要事, 越紧要越迷糊。也是金花跟宝音早早把水搅浑了,他只道她小日子到了,不想她小日子且有日子来不了了。

“那这吐又是从何起的?”福临问宝音。

宝音得了皇后的嘱咐, 要自己给皇帝递这桩喜讯, 于是支支吾吾不肯说, 这时金花在榻上发话:“万岁,快些换了衣裳来,我还等着跟您吃点心。饿了。”说完又捂着肚子“嗌”了一声,福临听见,想进去看看她,又怕她闻了身上的气味不受用,只能直入寝殿,让吴不服伺候着换了身衣裳出来,搓着手说:“今儿个也冷。”

他着了凉,又忙了一天,从慈宁宫回到坤宁宫,累得手也冷了。倒是身上这身衣裳,金花提前命靴帽袍褂“四执事”传来焐着,穿在身上满是暖烘烘的火气。冷热相激,昨天受的寒直往头顶冲,他脑门疼,鼻子也塞了,喷嚏打不出来,满眼是泪。

在榻上坐定,金花看他鼻头眼角都泛着红,问:“万岁,这是怎么了?”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拉他的手。

“昨天受了凉,这会儿就难受。”他拉着她的手攥了攥,“没事儿,一会儿歇歇就好。”

她心里慌,感冒,吃药七天好,不吃药七天愈,全靠抵抗力顶着,最怕并发症。医疗水平低下的时代,算得上恶疾。他不当心受了凉,又悬心她的病,白天一脑门官司从天不亮忙到天黑,终于给自己折腾病了。藏着情绪,淡淡说:“万岁,膳还没到,先喝碗热水。”

他终于“阿嚏”一声,她忙把帕子递过去。他涕泪俱下,看得她笑了,故作轻松说:“倒是不常见万岁哭。”自己又捡了张帕子捂在脸上,只露着一对如水的桃花眼。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当心些总是好的。

他隔着帕子刮了刮她的翘鼻子,说:“阖宫就你敢。皇额娘也不能这么说朕。”打了喷嚏轻松些,又问,“膳传了嚒?”

“要是等您,我先饿坏了。”她的柔软的小手藏在锦被里,轻轻捂在肚腹上。日渐分明的一个突,今日比昨日更胀,血也止住了,大约是肚儿里的“豆儿”还在,而且长大了。她不吃,肚儿里的也要吃,数着日子,还有两百多天就要见面。眼睛盯着肚儿里这位的父亲,笑得眉角眼角都戳在脸颊上,又莫名地羞怯。正捧着肚子愣神儿,听他问:“脸色还是不好,身上怎么样?”

“好多了。您别管我,再喝一碗水。要是嫌白水没味儿,加点儿盐。”她收敛了脸上的娇和怯,声调却一如既往地柔,看他坐着不动,拽了拽他的衣裳袖子。他对她多半言听计从,于是仰头又喝了一碗水,说:“还没吃什么,先喝了个水饱。”

膳后,夜里,两人倒在榻上说悄悄话,金花仍惦着三阿哥的“百岁”,小小娃娃的头一个大日子,原是要好好操持起来,偏她又“病”了,不知太后怎么安排,于是问:“三阿哥的‘百岁’怎么办?皇额娘把事儿派给谁了?”

福临正手撑着头,侧身卧在一边,伸手玩儿着金花衣钮儿上的压襟小玩意儿,说:“派给宁妃料理。朕说了,万事拿主意前先来问过你,有你在,哪轮得到她们。”弃了小玩意儿又去拨弄她的头发。

“何苦呢。要拿主意也该叫她们去问太后才是,我经过什么,能拿什么主意。”她心里叫苦,他好心,怕她病中不理事,失了后宫的权柄。宫中人惯是拜高踩低,他唯恐她吃亏。殊不知他的宠爱就是最好的权柄,一日他爱她敬她,一日她在后宫的威势便倒不了。更何况她不爱管这些闲事,把猫儿揉好,一家人平平安安,她知足。

他听她一说,也有点懊恼,这句话是想得不周全,都是他病了,短了精神,就没虑那么多。却不知这几句话触了太后的大忌。太后本来就觉得帝后二人好得太过,如今皇帝维护皇后,竟然到了要嫔妃事事先请皇后示下的地步,置太后于何地?

皇后又是个病秧子,白白掌着凤印,眼看落下这等不育的症,一男半女也生不出来,还不听她的话!上次让她劝皇帝“雨露均沾”,她当面顶撞,梗着脖子不肯。有这一回就有下一回。活了四十多年,太后万万没想到要为了儿子受媳妇的委屈。退一万步说,儿媳妇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无论身世还是进宫前的清白都千疮百孔,漏得跟筛子似的,还不知谨言慎行,夹着点儿尾巴做人。太后想放她一马,结果儿子媳妇都蹦出来明晃晃地跟她老人家对着干,不给他们小夫妻点儿颜色看看简直对不起苏墨尔从草原带回来的那些秘信……

太后的心思按下不提。

金花又问:“我们给三阿哥预备个什么礼?我现在盼着他长大。”她想看三阿哥长大跟福临有几分相似,说着去摸皇帝的浓眉毛:三阿哥有他父亲三分相貌,也当得上美男子。

“那么小个人儿,不拘什么,给他弄几样就算了,半两的镯子,半两的项圈,随意打两样,不值当费这些心思。”他深不以为意,一门心思在她身上,问,“你生日快到了,大婚后的第一个生日,你预备怎么过?想要什么礼?”

她一愣,手从眉毛挪到鼻梁上,温热的指尖划过他的鼻梁,在鼻尖上揉了揉,才收了手:“我自己都忘了,万岁怎么知道。”

他鼻尖拱着她的手指,摇着头,玩得正起劲儿,她收了手,他也只得抽抽鼻子,说:“在南苑,皇额娘不是问你,你说冬天围着炉子做生日,朕就着人查了查。咱俩换过生辰八字。”说着鼻子痒,就想凑到那小巧的翘鼻尖儿上揉一揉,趋前,她却扭了头,伸着手去捧他的下巴颏:“人家不成。”他往前凑,浓睫忽闪着,她也动情,肚上紧巴巴。宝音千叮咛万嘱咐连亲都不要,他的亲有多刺激,金花最知道。更何况他还伤风。

赶紧转话题问:“最近宗室里有‘出花’的嘛?我就想让万岁‘种痘’,算是送我的生日礼了。”

作者有话说:

儿子的礼物随便,媳妇儿的礼物提前好久就预备。

真是……媳妇儿是亲的,儿子大约是捡的。

玖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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