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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说了不会干预你,金口玉言,我还能食言不成。”梁宴摩挲着瓷杯盖,看着我脸上狐疑的表情笑了一声,很快又垂下眼,目光沉沉地盯着茶杯看,手下随意地敲击了两下。“区区一个荣安,顶着一品将军名号的一条虫而已,要朕亲自去送他上路?呵,他还真不够那个资格。”

段久听着梁宴话语里的杀意张了张口,问道:“陛下是想……如何处理荣安将军?”

梁宴夹在两指之间的杯盖“啪嗒”一声落在杯子上,既清脆又冷血。他嘴角挂着笑,眼角眉梢的弧度却都平平,十足十的蔑视与讽刺。

“一只流着涎水臭气熏天的恶心长虫,还能怎么处理,留着他污百姓们的眼吗。”梁宴笑了笑,捏起桌上的干茶叶,两指之间抿了一下,瞬间留下一地粉尘。

“捏死吧,就地埋了,不必回我。”

……

是夜。

躺在玉枕上的人睡得正香,凉风顺着没关严的窗缝吹进来,晃动着窗帘的帷幕。静谧沉默的室内,原本早已被吹灭的烛火倏地一声在漆黑的夜里亮起来,摇曳的影子映在墙上,混着风张牙舞爪的呼啸而来。

床上的人眉头一皱,花白的胡须猛地一颤,在昏暗的室内睁开了眼睛。

床前的小窗旁,有一道亭亭而立的模糊人影,背对着床上的人。他不像是什么入室偷盗的嫌犯,他不慌也不忙,听到身后有人醒来的动静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抬手轻轻推了一下窗户,让丝丝点点往里挤的凉风更加汹涌的吹进来。

床上的荣安将军也是历经过三朝见识过风风雨雨的人,他拔出一旁的剑,下床指着窗边的人厉色道:“是谁?!竟敢在老夫府上装神弄鬼!还不速速转过身来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唉。”窗边的人看了看月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早已不属于这世间的一张脸,挑了挑嘴角:“将军大人是想让谁束手就擒,本相吗。”

荣安的瞳孔猛地一缩,拿着的剑手软着啪地掉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指着窗边的人,不可置信道:“宰……宰辅?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已经死了……沈弃,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生也好,死也罢,这都已经不是将军你该操心的问题了。我今日来,不过是想问一问将军……”

我看着荣安脸上的惊惧,捡起了他扔在地上的佩剑。将军暮已,昔日在战场上厮杀的血性早已被京都的荣华富贵、软香似玉给销蚀了个干净,如今不过是遇见鬼上门,就已经心虚地握不住自己的剑。

我拿着那把曾经在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剑,直指着荣安的喉咙,嬉笑的神色敛下来,沉声道:“荣安,十二年前莫名消失的徐生徐楚兄弟,青莲寺地下关押的那些衣衫褴褛的孩童,可都是死于你手?”

“什么徐生徐楚,我不认识!”荣安将军听到徐氏兄弟的名字时还强装镇定,等我说出青莲寺的名号来才显出慌张:“沈弃,别以为你是陛下钦定的宰辅就可以空口白牙污蔑老夫,一介无父无母的黄毛小子,竟敢拿剑直抵老夫,老夫今日就要替沈家先辈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老夫可是历经三……”

“三朝元老是吗,本相知道啊。”我手中的剑一横,顺着荣安将军的肩直抵他的咽喉,冰凉的剑刃贴着他的脖颈。战场上的刀都快,划起主人来也是毫不留情,荣安的侧颈瞬间就形成一条血丝,只要我再微微用些力,就能一剑要了他的命。

死亡的胁迫面前,荣安这个老家伙终于闭了嘴,只是还硬撑着他将军的架子,吹胡子瞪眼不肯服输地怒视着我。

“将军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只记得自己是三朝元老,却不记得别的事,那本相就帮大人好好回顾回顾。”我一只手拿剑抵着荣安将军,一只手摸了摸眉毛,再抬眼时便笑开来:

“您在任的三朝中,太上皇那代我们沈家是享誉皇城的开国将军,您那时不过是沈家旗下的一个马前卒。前朝时,呵,前朝沈家虽然没落了,但先帝却是我亲手所杀,而今……当朝陛下是我一手扶植上去的,文武两权都掌在我手里,你算个什么东西。”

“替沈家教训我?荣安,我不过是念在昔日同朝为官的份上称你一声将军,真论起官阶来,你年龄再大也不过是我的兵卒。教训我?梁宴都不敢称替沈家先烈教训我,就凭你也配?”我嗤笑一声,讥讽的神情裸露无遗,抵在荣安脖子上的剑又挺进一寸,让鲜血顺着剑刃往下流。

“十几年前在沉香楼,先太子让徐生好好伺候的人就是你吧。”我冷冷地望着荣安,说道:“我思来想去,不管徐生的母亲身份有多卑微,但徐生终究是在太子府生活过几年的人,名义上再怎么说也是太子长子。能色胆包天瞧上太子的儿子,还能问太子要到手的,当时朝野有这个权势的官员也就只有你了。你手上有兵,太子那个畜生想早日取得皇位,所以就和你达成了交易。”

“当年沉香楼被梁宴下旨查封后,里面那些孩子就陆陆续续地消失掉,也是你干的吧。青莲寺就是你效仿先太子打造的第二个沉香楼,你把徐氏兄弟掳走后,就在那里害死了他们,是吗。”

“是又如何,沈弃,沈大人,你那么趾高气昂的,你有证据吗?徐氏兄弟早就已经死了,那些孩童也早就死了,尸骨你都找不到,去哪找个活人出来指认我?”荣安桀笑了两声,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冷静下来后换成了胸有成竹。他一把推开抵在脖间的剑,睁着他那双浑浊老态的眼,冲我恶心地笑道:

“徐生,你说的是原来那个叫梁生的孩子吧,那孩子是真美啊,那双手芊芊玉骨的,琵琶曲弹的可醉人了。那么些孩子中,我对他最念念不忘,哪怕他被太子府抛弃改了母姓,脸上那个倔强不肯服输的劲还是那么动人。其实你小时候也极美,要不是沈方非要把你带到塞北,我早就……”

荣安那张老态横生的脸上露出一些痴迷的、如痴如醉的表情,甚至在某个恍惚间还想伸出手往我脸上探。我长剑一横,冷着眉眼手起刀落,直接把他往前探的那根手指给砍了下来。

我被这老家伙恶心的不行,后悔没早几年把他弄死,再看他一眼都脏了我的眼,扔下一句“等着伏诛吧”就想往梦境外面走,好让早已埋伏好的段久和暗卫送他下地狱。

“伏诛?梁宴那小儿敢吗!老夫在京都这些年养活了多少人,那么多官员那么多利益,军中朝中那么多牵扯,你以为皇帝敢为了这些陈年旧事就杀掉老夫吗!”在梦里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但荣安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在梦里,捂着自己直冒血的手指哀嚎道:“沈弃,你以为你爬的高,皇帝的心就会向着你了?!不可能的!老夫侍奉三朝君主,比你了解帝王,你才是皇帝忌惮的角色。你觉得陛下会杀了我?笑话!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咯……你……你竟敢……咯……”

“废话真多。”我拔出刚刚反手插入荣安喉咙里的剑,甩了甩手上的血,梦里死掉当然不算真的死,但那些恐惧却是真实的。我看着荣安惊恐地往外吐着血,冷笑的补完了最后一句话。

“帝王我是没你了解,但梁宴的心向着谁,我可比你懂太多。”

……

梦境退散,床上的人喘着粗气惊醒,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定上面没有被人用剑刺穿的血窟窿,自己的手指也没有被人削掉一截,才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梦,我就说,沈弃那小儿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 活过来杀我,原来是梦……来人啊,给我杯水!”

“来人啊!唔……”

坐在床上的老将军还在因为噩梦而惊魂未定,殊不知,真正的噩梦已然在他身后降临。

暗卫拿着剑,用着梦中我杀死他一样的动作,在他的脖子上捅了个窟窿,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是真的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不过那疼痛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很快,他就再也发不出来一丝声息,会变成一具只有余温的尸体。

断气之前他只看到平日里他最瞧不起的章台之首段久,那个一身书生气好像从未拿过剑的人,站在他面前,挂着再客套不过的笑,对他说:“奉陛下和宰辅大人之命,特来送将军上路。将军就别一路走好了,走慢些,厉鬼和报应,都在路上等着将军呢。”

我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荣安濒死前的丑态百出,等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确定他死不瞑目后,才在纸上给段久留下一句“你继续,我先回宫了”,就溜之大吉。

我又冷又困,实在是懒得再一家一家飘过去处理这些畜生了,捂紧了我单薄的衣衫就往宫里飘。走前的那个梦里,我总觉得梁宴不太对劲,早点回去也好,看看那狗东西又怎么了。

我一边神游一边飘,飘到一半,突然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金光一刺,直楞楞的就从天上往地下掉,怎么飘都飘不动,一屁股摔在草丛里。

“哎呦,哪个混蛋玩意!”

草丛里有脚步声,我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正想张口就骂,一睁眼看见玉礼大师那跟鸡蛋一样亮闪闪的脑门。

我:“……”

你他娘的为什么听得见我说话!我骂都不能骂了!

玉礼大师笑的一脸慈祥,朝我做了个礼,笑道:“沈施主可有大碍?施主见谅,老衲前来,只是想与施主谈谈陛下手里那盏灯的。”

“那盏,可以给大人续命的长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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